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赵亮晨
国乒队员樊振东、马龙、陈梦退出世界排名的事件发生已经一周，舆论仍未平息，事态也仍在发展。作为行业管理者，国际乒联和WTT最新的态度如何？事件更可能往哪个方向发展？樊振东、马龙、陈梦的职业生涯会受到什么影响，有否转机？WTT应该从中吸取什么教训？其他项目又有哪些他山之石？
事件最新进展如何？官方终于认真对待
1月3日，国际乒联在官网宣布，针对最近的事态发展，国际乒联在1月2日举行的执委会会议上，已经正式批准成立特别工作组，负责收集运动员的反馈意见，并审查现有规定。国际乒联强调，将“全心全意致力于为球员的福祉创造有利环境，并促进整个乒乓球界的公开对话”。国际乒联透露，作为这项行动的一部分，将广泛征求球员、随行人员和教练以及国际乒联相关机构的意见。在1月30日至2月9日进行的WTT新加坡大满贯期间，还将举办球员论坛，为提出关切问题提供开放平台。工作组将在新加坡大满贯赛事后提交调查结果和建议，积极回应乒乓球社区所提出的问题，推动政策进步。
国际乒联同时表示，负责打造乒乓球职业赛事的WTT世界乒联完全支持国际乒联执行董事会关于成立专门工作组，以解决球员提出的问题并审查现有法规的决定。作为乒乓球运动的全球职业平台，WTT认识到球员、教练和团队在塑造乒乓球未来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
国际乒联所透露的WTT的态度，相较于2024年12月28日首次回应球员退出世界排名时的态度要软化了不少。当时，WTT只是澄清了“规则并非最新出台”和“为何存在处罚”的原因，在表达对球员贡献“深表敬意”的同时，“接受”运动员退出的决定，欢迎他们在未来回归WTT赛事舞台。显然，从早前的态度来看，WTT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规定存在任何问题。
在樊振东等三人宣布退出世界排名后，中国乒协主席刘国梁则表示，WTT强制参赛、赋零分、罚款等规定给运动员造成了巨大心理压力，确实值得商榷。他将推动WTT修改有关规则，以保障运动员的合法权益。刘国梁同时还担任国际乒联第一副主席、WTT董事会主席，他同样是国际乒联和WTT赛事规定的主要决策者。
WTT规定是不是“霸王条款”？处罚尺度越来越紧
马龙没有公开自己退出世界排名的原因，而樊振东和陈梦均公开表示，自己无力承受高强度的赛事，需要调整身体状态和规划未来职业生涯。“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则是WTT于2025年开始严格执行的退赛罚款政策，而在此前，WTT已经在执行球员不参赛即“赋0”的积分惩罚政策。樊振东就曾经被“赋0”，8个有效积分中的5个被清零。陈梦和马龙也遭受过类似的处理。
WTT是国际乒联于2019年8月创立的赛事组织，其前身为ITTF世界巡回赛，两者的主要区别在于规则的变化、更商业化的操作和更高额的奖金。WTT希望将乒乓球打造成商业化的职业赛事，目前WTT每年有4站大满贯、6站冠军赛以及总决赛，加上原有的乒乓球世界杯、世锦赛和全运会，运动员全年的赛程非常频密。
对WTT制度不满的运动员并非个例。非洲历史上首位打进乒乓球男单八强的尼日利亚选手阿鲁纳去年就曾经因为未参加比赛而被罚款。
据2024年12月20日公布的2025年WTT手册规定，世界排名前十的运动员如果在不迟于开赛前一周选择退赛，将被罚款5000美元；开赛前一周内选择退赛或者直接缺席比赛的，将被罚款6000美元；如在退赛同一周参加俱乐部赛事或表演赛，运动员将再被罚款5000美元。在2025年之前，由于WTT赛事并没有形成正式的完整赛历，因此樊振东所说的“此前从未被官方告知过退赛要罚款”，显示出WTT虽然声称沿用了四年前的规定，但实际上处罚尺度却是从2025年开始进一步收紧。
“他山之石”怎么做？惩戒有度激励不少
国际乒联打造WTT，是为了效仿职业化程度较高的网球运动的ATP、WTA赛事，通过更大密度的商业赛事运作提升项目的职业化和市场化的程度。但是，比赛过于频密引发了不小的争议。一方面，中国运动员过去在奥运会和世锦赛等大赛年都会封闭训练，放弃一部分贯穿全年的国际公开赛，但在WTT诞生、刘国梁担任掌舵者之后，中国运动员被作为WTT赛事最大的卖点，因此他们每年参加比赛的频度就骤然上升；而对于习惯以赛代练的其他国家和地区的球员，WTT的赛事同样有过于密集之嫌，让他们叫苦不迭。
每个顶尖赛事都希望有尽可能多的顶尖球员参赛，同样也会设立相应的机制来进行保障。作为行业标杆的ATP，作法和WTT还是有明显的不同。
和WTT只要退赛就要罚款不同，ATP在非强制性赛事（如500级以下和蒙特卡洛1000赛事）参赛数不足并不会被罚款，即便是强制参赛的其他大师赛，球员也可以通过开具伤病证明的方式实现退赛，而且不会影响参加其他赛事。相比之下，WTT就要严格许多，要求球员提供伤病报告才能退赛的同时，不能参加其他比赛。
ATP还为选手设置了豁免权，只要在年龄、职业年限和生涯比赛场次这三个维度分别到达一定数量，就能够少参加一站强制赛，如果三条均达到满值，就可以随意决定自己要参加哪些比赛、不参加哪些比赛。
刘国梁近日提到了为WTT赛事的参赛选手设置豁免权的设想，但是，从诞生之日起就是照着“复刻”ATP去的WTT，怎么会想不到豁免权的设定呢？归根到底，WTT的管理者并不希望顶尖运动员缺阵任何一场赛事，从而将比赛的影响力和市场收益最大化。因此，即便有网球这样的“他山之石”，WTT也还是选择了相对更为激进的规则。
除此之外，相比ATP和WTA，WTT另一大问题是正向激励不足。
职业网球对参赛选手的奖金回报是很丰厚的，同样以ATP为例，排名前30名的球员如果全勤参赛，可以参与一个总额超过2000万美元的奖金池分配，去年参赛最多的辛纳和兹维列夫都拿到了超过250万美元的巨奖。
虽然乒乓球的全球化程度无法和网球相比，但依靠国乒球员的支撑，球迷和市场的热情依然非常可观。然而，WTT的奖金水平并不尽如人意，去年排名男子第一的王楚钦获得了188万元人民币，排名女子第一的王曼昱则获得了176万元人民币。这和WTT的球市水平是否匹配，值得打上一个问号——去年国庆期间在北京举行的WTT中国大满贯，仅门票收入就达到了近6000万元。
头部运动员的奖金收入尚且如此，“腰部”及以下的运动员的处境，就更为尴尬了。也难怪刘国梁在最近提出，应该给年轻运动员、成绩好的运动员设立一个专门的奖金池。
WTT应该吸取什么教训？
樊振东、陈梦的公开退出世界排名，绝非一时冲动，而是冰冻三尺。
要知道，樊振东虽然在巴黎奥运会上已经拿到了全满贯，但他才27岁，正是当打之年，而陈梦也还需要世乒赛冠军才能圆梦大满贯。在自己的职业生涯都还远未到终结的时候，宣布退出对自己参加奥运会等大赛至关重要的世界排名，可见他们此前隐忍的程度和如今不再妥协的决心。即便未来世界排名可以恢复，他们也需要从头开始积累积分，就算通过外卡等方式直接参赛，也会大大增加体力负担。
如果不是这两位巴黎奥运会的单打冠军的退出和公开表态，WTT对于球员的“压榨”、在开发市场和尊重运动员之间的失衡、决策者和管理者对运动员意见的漠视，大概率还将在“冰面”之下而不为外界所知。
如今，所有的争议终于得以公开化，WTT遭遇了一场舆论危机，但对于他们来说，现在问题曝光于天下，不失为一件好事。运动员疲于奔命、回报不足，还要受到各种苛刻条款的制约，一定会影响比赛的精彩程度，如果靠着之前积累的“粉丝黏性”，赛事的票房在体现市场反馈时会出现滞后，也许真的等到观众纷纷远离的时候，WTT就已经积重难返了。
任何一项赛事，都应该以运动员的利益为中心，他们才是赛事和运动的主体；任何一项规定，都不能天然地免于被审视，都应该根据实际情况来调整，而不是被轻飘飘地拿来当作解释不合理状况的“挡箭牌”；任何一个体育组织和赛事管理机构，都应该保持透明和畅通的沟通反馈渠道，及时了解运动员和观众的感受，而不是像鸵鸟一样把脑袋埋进沙堆，指望他们“自行消化”。
WTT应该明白：乒乓球，是“有来有回”的运动，别指望自己一个发球，就可以万事大吉、坐等胜利。
亡羊补牢，现在还来得及。